纪录片《寿司之神》讲述的是小野二郎个人的故事，但给观众的感受却极其震撼。小野二郎是用生命在做寿司。他是一个追寻职业深度的人，以人生全部之精力关注于一点，却能由此出发而收获整个世界。说到底，这就是一种可贵的职业精神，日本人称之为“职人精神”。

职业精神就是干一行，爱一行，对自己的职业高度热爱，全身心地投入。做寿司是再平凡不过的职业，但平凡的工作之中也能做出不平凡的事业。小野二郎曾说：“你必须要爱你的工作，你必须要和你的工作坠入爱河。即使到了我这个年纪，工作也还没有达到完美的程度。我会继续攀爬，试图爬到顶峰，但没人知道顶峰在哪里。”只有热爱自己职业的人，才能焕发出巨大的工作热情，把人生的快乐、人生的幸福、人生的追求、人生的理想都融入职业生涯中。这就是小野二郎带给我们的启示。现在不少人无法安心本职工作，这山望着那山高，不仅难以企及小野二郎这样的人生高度，甚至无法达到职业道德的底线要求。

职业精神要求个人始终保持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。世上的事，怕就怕在“认真”二字。既然选择了某一职业，除非你放弃它，否则就应当善始善终。小野二郎每天做寿司时，从食材选择，到寿司制作，再到顾客食用，每个步骤都会经过缜密的计算。小野二郎会从最好的鱼贩那里买鱼，从最好的虾贩那里买虾，从最好的米贩那里买米，力求食材选择做到最好。在寿司制作过程中，醋米的温度、腌鱼的时长甚至按摩章鱼的力度，小野二郎都会亲自监督。在顾客食用过程中，小野二郎还会根据顾客的性别、用餐习惯精心安排座位，并时时关注客人的用餐情况。整个过程中，小野二郎都会一丝不苟、精益求精。就像马丁·路德·金所说的：打扫街道也应当像米开朗琪罗绘画、贝多芬谱曲、莎士比亚写诗那样去做。

职业精神要求勤奋努力，精益求精。小野二郎对寿司制作的追求达到了精益求精的地步。在对手艺的不断践行中，其个人自身修养和心灵境界也随之得到升华。正如影片中小野二郎所说，“我一直重复同样的事情以求精进，总是向往能够有所进步，我继续向上，努力达到巅峰，但没人知道巅峰在哪里。我依然不认为自己已臻完善，爱自己的工作，一生投身其中。”不知道巅峰在何处、甚至不在乎这个巅峰，那么可是到底是什么让这位老人依旧坚持呢？我想应当是精益求精的职业精神。要有这样的一种职业精神，在平凡的岗位中，个人会努力学习各种技能，掌握工作中所需的本领，努力学习，终生学习，练就高超的技能，真正成为本岗位的行家里手，甚至是行业典范。

职业精神要求执着、坚毅，终生追求。日语中有种说法叫“一生悬命”，意思就是说要付出自己的一生去做一件事情。小野二郎的这种“执着”，就是终生专注地做一件事情，知行合一，从一而终。人生是短暂的，人的一生假若能够做成、做好一件事情，已属难能可贵。每天重复做一件事情，看起来很枯燥，容易让人感到索然无味，但实际上，对知识、技艺的探求永无止境。正是这样一种平凡的过程，才能真正体现个人坚持以及不断追求进步的可贵。

其实，职业精神是中华民族宝贵的传统文化。儒学倡导“敬业乐群”（《礼记·学记》），《老子》中说“安其居，乐其业”，都强调个人对职业应当怀有一种敬畏、敬重、负责的态度。梁启超在《敬业与乐业》篇中，专门阐述了敬业的职业精神。他认为，“敬业”就是“凡做一件事便忠于一件事，将全副精力集中到这事头上，一点不旁骛”。即“专心致志以事其业”。我们中华民族涌现出很多敬业乐业的杰出代表，各行各业的劳模就是他们的典范，也是全社会学习的榜样。但也应看到，现代社会充满各种诱惑，市场经济“利润最大化”原则对许多人择业观念和价值理念带来了极大冲击，职业精神、职业操守和职业标准等，都亟待重建并形成共识。以餐饮业为例，中国菜种类繁多，其做法也比寿司复杂得多，从事餐饮行业的人成千上万，但为什么难以诞生像小野二郎这样愿意“以生命做寿司”的厨艺大师？投资餐饮业的老板成千上万，但真正将餐饮当作事业，而不仅仅是谋利手段的却极为罕见。许多人崇尚的是追求利润“最大化、最快化”，哪里有钱赚就到哪里：今天做地产，明天作理发，后天改餐饮，大街上的门帘恨不得一天换三遍，并美其名曰“水银泻地、见缝插针般赚钱”。实际上，此种做法缺少了坚守、缺少了职业精神，更缺少对自己事业的追求。我国相关产业中，缺少品牌企业，缺少国际名牌，缺少百年老店，或许与相关企业经营者缺少这种持之以恒的职业精神密切相关。

在平凡的岗位上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，展现生命的意义和价值。这是纪录片《寿司之神》带给我个人的深刻启示。如果人人都像小野二郎那样对待自己的职业，数十年如一日，兢兢业业，那么人人都可以在平凡的岗位上成就非凡，也必将为国家富强和民族进步作出自己的贡献。

作者：王利明 中国人民大学常务副校长 

稿件来源：王利明《法治：良法与善治》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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